「所以葉王,你真的怎麼樣就是不願意跟我一起走了?」
  回應的是書頁落音,他知道葉王一定連回應都懶了。

  本來就預定回家過年的葉遇到了絕大的瓶頸。
  ──他們接受了葉王,麻倉家接受了葉王;但些這都不代表葉王也同樣的接受了他們。
  事實是,打從一開始葉王就完全無視安娜的存在,當然安娜也樂得和葉王井水不犯河水的共同生活,這使得夾在兩人中間的葉有點裡外不是人,忤逆這個不行違背那個也不對。
  光是在炎民宿對安娜的日常起居都已經是這個樣子,更遑論所謂「回」出雲老「家」過年這種東西對葉王來說是不存在的笑話。

  安娜給了葉王恥笑似的不屑眼色,同時撇下尖銳的「膽小鬼」直接走人。
  葉王置若罔聞的短暫注視敞開的大門,隨後扭頭就走。
  卡在兩人之間的葉只來的及尷尬異常的在葉王轉身前一刻回以抱歉的微笑,隨即提著行李追上刻意加快步伐的安娜,沒有懸念。

  於情於理,葉王都還是麻倉家的人,那葉王沒理由不回去。
  雖然葉王的身分回出雲過年確實奇怪,但把葉王一個人丟在東京過年也不對。
  他沒有過一個人過年的經驗;就算在學校很冷,但至少回到家裏是溫暖的。
  那種緘靜的孤獨,葉光是想像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回憶中止,葉把手上的新茶放下。
  「我不勉強你,但你真的寧可自己一個人也不要回去嗎?」

  磅──!!

  無數次提起的關鍵字挑斷了葉王試圖維繫的理智線。他重重的蓋書拍上桌面;毫無預警的粗暴舉動引來的巨大聲響甚至震倒了葉才放在桌上的茶杯,潑了滿桌灑了一地。
  瞬間的驚愕過後葉只能呆呆的看著桌面上滾動著的器皿不發一語。

  「很好,顯然你聽不懂人話。」肅殺的眼神燃著熊熊的不耐,葉王怒極反笑。
  「那麼我可以最後一次告訴你,葉。我『絕對不會跟你一起去出雲』,再讓我聽見你嘴裡吐出那兩個字,今後休想我留在這裡。」
  艷色的美目掃過因為這番話而煞白的臉,旋身離去的同時不忘帶走乾淨的鮮紅殘像。

  「啊啊……」真的生氣了啊。
  葉挫敗的脫力,絕非受制於葉王盛怒之下的緊繃。腦門就著地心引力下墜在印堂刻上桌子的木板花紋,他無感的轉頭,望著葉王最後離去的門,視線模糊著。
  好不容易到了現在,他是真的希望,葉王可以全心全意的,接受他。

  「……你應該清楚,深刻的懂乃至於感同身受,遠勝世人。孤獨有多冷,寂寞能多痛。」再一次感受那樣孤寂的痛苦,我不希望你有。
  門板之外只有缺乏焦距的視線盯著牆壁不語,許久過後才邁步離去。


  「那我要走了?」隔天清晨,葉背著一只不算大的背包出現在房間和走廊的接口。
  葉王在房內,葉知道他已經盯著同一頁同一行同一個字看了很久,從自己開始翻箱倒櫃整理行李開始他就一直心神不寧,葉不知道葉王在想什麼,也沒有問。也或者這只是他平常慣性的發呆(據當事者說是冥想),但葉寧可相信即便葉王表面上裝的再怎麼樣漠不關心,他還是在乎的。
  葉說服自己沒有注意到那些微小的細節,說服自己用平常的語氣開口,他不能不離開。

  「廚房我有準備的食物,已經放在冰箱裡了。」

  翻頁。

  「我知道你還是不喜歡,但拜託你吃的時候加熱一下,我不想你吃壞肚子。」

  翻頁。

  「……葉王。」

  翻頁。

  「…………。」

  在他的緘默之下他說什麼都不對,說什麼都不好;但他也不甘於就這樣保持沉默。
  他的堅持他明白他都懂,最後也只能看著固著的背影淺一彎笑。

  「新年快樂,葉王。」
  「新年快樂。」

  門打開,門關上。
  一室死寂。

  


  一直要到葉王打了第一個噴嚏,抬起頭來才注意到原來已經入夜很深了。
  而自己竟然這麼無感嗎?他想著,並關上外窗。
  其實葉王一直有很深刻的不協調感,在這個國家,在這個屋子;不論葉是怎麼說的,他都無法認同這是自己的家;實在是太無謂了……這個詞彙。不管是這時候或是那時候都一樣。
  孤獨是自己選擇的惡因,寂寞是外力加壓的結果。
  葉王不討厭孤單,也早已習慣了寂寞。
  他從來就不覺得這有什麼,他並不需要人類的認同和理解。

  他於是想起了葉。

  堅強而脆弱的形象,那個人的笑臉在腦海裡迴旋流轉,朝著自己伸過來的手那麼瘦弱那麼有力。
  他的心太大可裝的東西實在太少,就連那時候的野心都像是半推半就的妥協,也許只有他自己明白;不是猜不到他的心思,而是因為對方心思過於好猜,反倒顯得無所適從。
  不管結果如何,葉是怎麼想的,那都和做為「葉王」的存在本身沒有關係。那跟他沒有關係,所以他不需要去想,更不需要在意。

  拉扯葉王的意識回到人間的是第二個噴嚏,他原來站在關閉的窗前望著自己的虛影許久許久,毫無自覺。冬夜裡久垂的雙手痠麻的很,想必血液循環也都隨著葉的離去帶走的活絡空氣為之凍結。
  想這些也沒有用,他不可能不回去過年,讓他留下來陪自己……他不願意去想。
  葉王毫無意義的深吸一口氣,嘗試驅逐體內每一個思考葉的細胞。
  下樓,臨走前葉千叮嚀萬囑咐的食物擱在冰箱,他餓但是毫無食慾,注滿夜色的屋子灰暗近似於黑,近郊的這裡了無生氣;葉王也不開燈憑循著記憶的輪廓毫無障礙的前往澡堂。

  第一盆熱水兜頭淋下的時候葉王快意的吁氣,高熱近乎滾燙的水燒紅了他的肌膚,順勢帶走了黏在皮膚上葉的氣息葉的笑貌。但在短暫蝕骨的激烈滾燙過後,那些他不願去想的黏稠翻湧的自足趾開始攀附向上,葉王於是接著淋了第二盆、第三盆、第四盆……

  要用理智面對他總是如此困難,但葉王根本不敢讓自己用感性再多思考一分一毫。
  他覺得自己冷靜下來了但實際並沒有,他很清楚自從葉前腳離開這個住所他便開始趨近瘋狂的挖掘靈魂底層任何關於對他的記憶他的認知一幕幕翻閱檢視,無數畫面不停撕扯著癒合、結痂了又刨開。
  不明白為何要在葉離去的現在才嘗試對這個存在抽絲剝繭。
  彷彿某種侵骨蝕髓甚至鏤刻在靈魂深處的習慣。

  洽時一陣冽冽寒風撲面而來,全身上下每個毛細孔為之顫慄的同時葉王停止了汆燙自己的行為。
  入夜已經很深,明亮的夜空已經高遠的看不見盡頭。
  接著毫無預警的清晰步履和著布料摩擦的聲音在風裡,震耳欲聾。
  有些東西像沿著山坡向下滾的雪球,每一秒都在不斷地增加,無法遏止也找不到出路。
  一陣急促壓迫心臟的預感帶著火辣的痛麻燙傷胸口,貫腦的混亂拔除了思考令本能先帶走身體,渴望追上刮來響聲帶走呼吸的風;隨後跟上的理智恰好趕上了對方推開玄關大門的瞬間──盡摧網膜框架的灼烈存在潮水般的映入他不及緊縮的瞳孔,刺傷神經。

 

 

  


  「葉王?」

  葉可以感覺到有第二人存在這個空間,不明所以他首先選擇了關上外門, 正待摸索玄關的電燈開關之前他聽見響聲,接著便是帶著水氣的手掐著他的肩膀毫不留情的往下一按。葉王的氣息葉王的味道讓他沒有架起絲毫警戒,後果就是這一 掐隨之而來對方忽視運動定律的用力過猛的慣性讓他們雙雙往後撲倒沒有懸念──墊在下面摔的最重撞的最痛的當然還是葉。

  葉王還掐著他的肩膀,除了第一聲落地的悶哼以外葉沒有出一點聲音。被掐的地方很痛撞到的地方更痛,他本能的想去搓揉撞痛的地方,伸出去的手卻違逆意志碰了碰葉王的臉。
  他的呼息是熱的體溫是冷的,黑夜裡他看不清他的情緒。
  ──怎麼回事?

   葉王掐著肩膀的手勁忽然加重,葉一吃痛便因於本能的揚高脖頸,呼痛聲還不及竄離喉嚨就是冰冷的唇舌大張旗鼓的滑進口腔,沿著上顎挑起舌尖。加深這個吻的 同時,葉王空著的另一隻手牢牢扣住完全沒有抵抗的葉的後腦。除了一開始的震驚的僵硬之外,他並沒有任何推卻拒絕的反應,在他齒間掠過的舌尖柔軟的感觸讓他 覺得自己的齒尖都隱隱地發麻酥軟起來,無法控制力道的親吻甚至擦破了他的嘴唇,還來不及為葉王粗暴的行為呼痛,舔過傷口的舌尖帶來的刺激卻讓他無意識呻吟 了一聲。
  葉不適的閉上眼睛,被迫高高揚起脖子壓迫他的氣管,唯一可以呼吸的管道又被親吻堵的嚴嚴實實,總算在他感覺頭昏之前葉王鬆開了那個親吻。
  葉王戀眷的含了一下葉略略腫脹的嘴唇,隨後蹭著葉的臉頰挨在頸側;他的摟抱很緊很實,勒的自己幾乎不能呼吸,只有葉自己知道他扣壓著後腦勺的動作正好舒緩了才被重擊的鈍痛;就不曉得葉王是不是有意的。

  葉不知道自己該先慶幸自己關了門,還是該了解一下葉王為何裸奔;腦裏千絲萬縷,最後真正環上葉王光裸的背脊的幾秒間,他笑了笑。

  「噯,我回來了。」
  葉王低低的嗯了聲,一愣過後再度收攏懷裡溫軟的氣息。




沒有了他,你才發現連呼吸都變得既不安全也不適切。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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